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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“一带一路”倡议的旗舰工程——位于秘鲁的钱凯港,其规模与雄心令人瞩目——这是由中国企业主导开发的世界级港口项目,投资数十亿美元,拥有从运营到管理的独家经营权。然而,这一成就也免不了经受美西方的攻讦与非难。
对于某些观察者来说,钱凯港的故事让人联想到澳大利亚北部的达尔文港。自2014年中国企业获得达尔文港99年的运营权以来,这座具有战略意义的港口便成为了中美博弈的焦点之一。今年正值中国企业接管达尔文港运营的第十个年头,围绕它的争论仍未平息。
这座港口位于澳大利亚西北海岸的北领地,是澳北部最大的深水港,也是距离亚洲最近的澳大利亚港口,被誉为澳大利亚的“北方门户”和“通往亚洲之门”。达尔文港作为天然的国际贸易枢纽,其地理位置极为优越,事实上,它与五个外国首都的距离比与澳大利亚首都的距离还要近。作为岛国,澳大利亚共有17个国家级重要港口,而达尔文港则是北领地唯一的国家级港口。
自2014年起,中国岚桥集团接手运营达尔文港以来,该港口的年吞吐量从最初的500万吨激增至超过3000万吨,年增长率超过了20%。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达尔文港75%的进口货物来自中国,而90%的出口货物则航向了亚洲市场。2023年,该港口向中国出口了大约50万吨的磁铁矿、锰矿和锂矿等矿石产品,同时向亚洲市场(包括日本、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)出口了约1500万吨的液化天然气。
其中,日本通过达尔文港进口的液化天然气占其全国需求的11%。日本国际石油开发公司(INPEX)和美国康菲石油公司在澳大利亚北部开发的天然气资源,均通过达尔文港转运出口。由于从达尔文港出发仅需7天即可到达粤港澳大湾区,自2021年以来,向大湾区输送的天然气量明显地增加。今年10月,达尔文港还首次出口了一批棉花。
达尔文港不仅是重要的经济枢纽,同时也是澳美两国重要的军事基地,其战略价值显著。它是二战中澳大利亚本土为数不多经历过战火的地方:1942年2月19日,日军对达尔文市进行了轰炸,美国海军“皮利”号驱逐舰被击沉,造成88名美国水兵丧生。
如今,达尔文港是美国军舰从东海岸前往中东、穿越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重要停靠点,驻日美军第七舰队也频繁访问这里。大约2500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轮换部署在达尔文港,港口承担着大量燃料和弹药等战略物资的运输任务。今年1月,美国宣布将投资2.7亿美元,在达尔文港建设一座容量达3亿升的航空燃料储存设施。
每年,达尔文港及其周边区域都会举行非常关注的联合军事演习,例如澳大利亚皇家空军每两年主办一次的“漆黑”军演(Exercise Pitch Black)。今年7月,该演习吸引了来自十几个国家的海空力量参与,这中间还包括意大利海军的“加富尔”号航母打击群。《澳大利亚金融评论报》评论称,中国在这些演习中拥有“前排观众席”。
澳大利亚政府也致力于加强达尔文港的基础设施建设,以提升其战略价值。2022年,堪培拉政府拨款15亿美元用于新建港口设施,项目包括码头、卸货设施和航道疏浚工程,以便接纳更大的船只。岚桥集团亦表示,未来20年内计划在达尔文港扩建更多泊位,以促进澳大利亚的出口增长。
今年9月23日,达尔文港首席执行官彼得·达米特(Peter Dummett)访问中国,与深圳港代表签署了建立“友好港”关系的谅解备忘录,旨在深化两地之间的贸易联系,推动双方在经济合作领域取得更多进展。“不断拓展商业机会是我们达尔文港管理层的第一个任务”,达米特在回国后投书《北领地新闻》,如是说道。
在过去十年里,达尔文港始终处于地理政治学博弈的漩涡之中。尽管岚桥集团坚持其运营纯粹出于商业目的,但批评者认为,中国对这一港口的控制可能对区域安全构成威胁。十年间,美国不断施压澳大利亚重新审视这一协议,甚至多次敦促堪培拉终止合同。澳大利亚当局也连续进行安全审查,并发起了猛烈的舆论攻势,“毁约”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,始终高悬在达尔文港的头顶。
2012年,澳大利亚乡村自由党(Country Liberal Party)赢得了北领地的选举,计划通过出售公共资产筹集资金,达尔文港便是其中之一。2014年底,北领地政府发布了租赁意向书,吸引了全球60多家公司的兴趣。最终,2015年10月,中国岚桥集团以5.06亿澳元(约合23.8亿元人民币)的价格获得了达尔文港99年的租用权。
多年来,北领地政府一直在争取澳大利亚联邦政府的投资,以开发达尔文港。历届政府都认为,达尔文港是振兴澳大利亚北部经济的关键,若能够得到扩建和维护,它将成为推动北部地区乃至全国经济稳步的增长的重要引擎。然而,联邦政府并未充分认识到其潜力,至少没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。
北领地首席部长亚当·贾尔斯(Adam Giles)几乎毫不掩饰其租赁达尔文港的动机:面对联邦政府连续14次拒绝其升级港口设施的请求,租赁成为了一种抗争的方式。一位政府高层人士当时告诉《北领地新闻》:“这是为摆脱堪培拉的束缚,减少对联邦资金的依赖。”对北领地而言,这一笔交易无疑是一笔好买卖:5.06亿澳元的合同价格相当于该港口此前两年利润的25倍以上,岚桥集团还承诺在未来25年内投资2亿澳元。
2015年签署租约时,地缘战略环境与今天截然不同。2014年,中国领导人访问澳大利亚并在议会发表演讲,宣布两国达成自由贸易协定,标志着澳中关系达到了顶峰。达尔文港的租约就是在这种乐观氛围中签署的。
北领地政府将其视为一个纯粹的经济问题,最多也只是澳大利亚国内政治问题(即“摆脱堪培拉的束缚”)。当时,英国《卫报》报道此事时,主要关注的是“工会对缺乏工人保护表示愤怒”,并未提及任何所谓“地理政治学风险”。堪培拉方面也持类似看法,澳大利亚联邦贸易和投资部长安德鲁·罗布称赞该协议是“中澳自由贸易协定增强了双边商业关系的有力标志”。
然而,从2017年开始,即达尔文港99年租约生效的第二年,澳中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。这种转变被形容为澳大利亚的“对华关系重置”。澳中关系被定义为一种对立关系,国家安全逐渐取代了经济考量。澳大利亚媒体对租约的讨论,也开始聚焦于“中国干预澳大利亚”以及在大国冲突背景下的国家安全和战略关切。美国在中国南海的活动日益频繁,而达尔文港作为美国在太平洋行动的南翼,其战略重要性愈发凸显。在北领地,贾尔斯领导的乡村自由党政府于2016年8月败选下台,对租约的强烈反对被认为是其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2021年,形势尤其风高浪急。澳大利亚的情报、国防、外交和内政部门纷纷介入安全审查,美国政府也频频插手,推波助澜。当年4月,继澳大利亚单方面撕毁“一带一路”协议后,澳大利亚国防部长彼得·达顿突然表示,如果中方租用达尔文港“不符合国家利益”,澳大利亚政府就应“采取行动”(即终止租约),并称这是一个“战略目标”。
澳大利亚政府随后修改了《外国投资法》,一个议会委员会甚至宣称,“将达尔文港租给一个未来99年有几率会成为潜在对手的国家,就像1938年将港口租给日本一样危险。”达尔文港租约成为了2022年联邦选举中工党攻击莫里森政府的一个重要话题。然而,工党在胜选上台后,却陷入了“自掘坟墓”的尴尬境地。
2023年10月,工党总理安东尼·阿尔巴尼斯访华前夕,澳大利亚政府宣布结束审查,达尔文港租约得以延续。然而,我们仍不能掉以轻心。今年11月15日,专门炮制“黑材料”的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(ASPI)再次发表言论,声称“中国港口投资的风险不仅限于眼前的国家安全威胁”,并警告“中国政府可以对在海外运营的中国公司施加影响,甚至对澳大利亚公司采取强制行动”。
澳大利亚政府的连续审查和西方媒体的借机攻击,加剧了达尔文港未来的不确定性,并给港口运营商带来了巨大压力。持续的焦灼的事态扰乱了岚桥集团的国内外业务计划,阻碍了投资,使合作项目脱轨,并造成了重大财务损失。合作伙伴对争议持谨慎态度,对长期合作的信心也会降低。岚桥集团澳大利亚副总裁迈克·休斯在《澳大利亚金融评论报》上发表的文章中表示,他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跨国公司工作,但从未见过“一个企业像岚桥集团在澳大利亚这样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”。
在澳大利亚的“北澳大利亚发展”倡议下,北领地经济快速地发展,但也面临着新的挑战。随着贸易量的增长,达尔文港迫切地需要扩建和升级,以适应一直增长的需求。然而,运营商能否顺利推进这些开发项目,还取决于中澳关系、中美关系、澳大利亚政党政治格局以及联邦与地方政府之间的关系。
围绕该项目的地理政治学较量可能在中美澳之间反复上演,地理政治学操纵仍然是一个持续的威胁。分析人士警告称,未来澳大利亚政府仍可能以违约或其他理由制造麻烦,可能的借口包括企业不具备经营资格、企业获取了港口的军事信息等。
尽管钱凯港的情况与达尔文港不一样,但两者之间也有不少共性。作为南美西岸的天然深水良港,钱凯港不仅面向太平洋,还连接着秘鲁的内陆铁路网络,形成了贯穿安第斯山脉的运输走廊。这一地缘优势引起了美国的警惕,认为其可能增强中国在“美国后院”的影响力,并进一步巩固中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的主导地位。正如达尔文港在印太地区所扮演的角色一样,钱凯港很有几率会成为中美地缘竞争中的新战场。
达尔文港的运营历程表明,经济利益与政治争议之间有着微妙的平衡。十年来,这座港口通过与当地政府和社区的合作,不断强调其经济贡献——从创造就业机会到促进地区贸易发展,达尔文港的商业成功显而易见。然而,这些经济利益并未完全平息政治争议。在国际局势高度敏感的当下,港口管理者意识到,仅凭商业逻辑难以应对复杂的地理政治学博弈。
对于钱凯港而言,这一教训特别的重要。作为“一带一路”倡议的旗舰项目之一,钱凯港不仅肩负着经济使命,还面临着在高政治风险的国际环境中建立信任的挑战。中国企业要在秘鲁当地加强透明度,与秘鲁政府、工会和社区保持密切沟通,同时拓宽公共外交渠道,推动民间交流。这不仅能减轻外部压力,还能为项目的推进创造更好的人文环境。
另一个重要的经验教训是促进中国在全球运营的港口之间的整合。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报告数据显示,尽管中国在海外的海军基地数量有限,但已成为一个领先的商业大国,对国际海上航线和商业港口具有非常明显的经济影响力。
中国的航线和服务网络覆盖了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,与66个国家签订了70个双边和地区航运协定。这些港口能形成相互关联的集群,共享数据、技术、人才和专业相关知识等资源,而不是各自为战、孤立运作。这种网络化的方法将提高运营效率,并为石油、木材和矿产等大宗商品的全球流动提供宝贵的战略信息。这种整合不仅能增强中国运营商在全球市场上的议价能力,还能更好地了解东道国的经济动态。
从达尔文港的经验来看,港口管理者还需要更加积极地参与国际舆论战。过去十年中,达尔文港因其与中国的关系而频繁成为西方媒体的批评对象。面对类似的外部压力,钱凯港的运营者需要更主动地讲述自己的故事,强调这一项目将如何惠及秘鲁乃至整个南美洲。
达尔文港的故事提供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对比。尽管争议不断,中国企业在这座港口的运营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,展现了较强的韧性。钱凯港从中汲取的最大教训或许是,在全球关注的战略枢纽项目中,经济和政治从来不是孤立的。中国需要在这个环境中找到一种既能平息外部疑虑,又能最大化自身利益的方法。
对中国而言,钱凯港不仅是一次新的冒险,也是一场新的考验。如果说达尔文港只是一次尝试,那么钱凯港就必须是一次成功的实践。